蔚蓝的天际-yukon

这是张德生第一次随船出海。因为是人生中第一次出海，他激动了好久。

张德生家里时代是渔民，对于他们来说，大海是很重要的存在。从刚懂事起，张德生就尝尝坐在海滩边，坐在胶东半岛最东端的海域，望向蔚蓝的天际和沉静的深海。

不过他的小妹妹柳儿却不想让他出海。年幼的她还不懂得工作的意义：没有工作，怎么生存？不过在她的脑海里玩耍嬉戏可能是与工作同等的存在，张德生一出海，几天不回来，她便失去了最好的玩伴。

张德生拍拍她的头，又扯了扯她柔嫩的小脸，看着她一脸天真和苦恼，不由得想要笑了。

出海那天，是晴空万里，似乎在预兆顺利。船停泊在一处小小的港湾。站在渔港木质的码头上，张德生放眼望去，除了视野前方有一处小小的名叫刘公岛的岛屿之外，尽是碧蓝的浪涛。在海风扬起柳儿的发梢，也扬起张德生的心情。他看着涛涛海水在远方与淡蓝色的天际汇城一线。几只海鸥在天空快乐的翱翔，唱着属于大海的歌。

“哥从这里回来吗？”一直安安静静的柳儿突然扯了扯张德生的衣服。他回头看去，小小的柳儿一改往日的欢笑竟然严肃了起来。

“对呀。从哪里去，就从哪里回来。”他蹲下，揉着小柳儿的头。

“那愿哥哥早点回来。”

第一次出海的张德生多少有些不习惯，然而作为生长在海边的渔民之子，他很快就熟悉了船上的一切。他们这次是要去远一点的海域打渔。站在船舷上，他望着逐渐远了的海岸和慢慢接近的刘公岛，涌上一种奇特的心情。天空湛蓝，有几丝云朵悠悠地浮在静穆的天际，深吸一口来自海洋的咸湿气息，觉得十分清爽。

这是多少代人——尤其是这片海域的人们——心中公认的护身符。刘公岛的地理位置特殊，在距离陆地不近也不远的地方，于是沿海地区少有大的风浪，仿佛这小小的岛便将一切不幸和灾难远远地挡开了去的。

入夜，张德生却做了一个关于刘公岛的梦。

他梦见自己成了来自江南的商人，要来到北方的碣石港做生意。就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突然遇上了风暴，并且船几乎失去了控制。这梦是这样逼真，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还心悸不已。梦中，他总是记起出海前柳儿的祝愿。

梦中强大的风暴使船摇晃不堪，张德生觉得眼前一片晕黑，似乎什么也看不清，而耳畔却似有嘈杂的人声。哪怕是刚出海的张德生，也知道海上遇到大风大浪必然凶多吉少。张德生看见柳儿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升起的却是绝望。

不知是谁突然喊到“那里有火光”，张德生似乎是一下子来到船舷，看着漆黑的眼前一朵小小的红光。

有光就有人，有人就有希望。

他惊醒了。窗外正是黎明。在曙光中，他看到了船正好行驶到刘公岛之旁。过近的距离让这座平时似是不太起眼的小岛瞬间高大了起来。葱葱郁郁的树木盖满了整座小岛，几艘渔船正在附近漂游，岛上也依稀可见许多古朴的民宅。

黎明的曦光中，张德生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梦中，有一位慈祥的老人正站在他面前，面带笑容。梦中的他竟然十分肯定这位老人就是点燃那火光的人。老人向他说道：“老朽姓刘，这里是刘公岛。”

彻底醒来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盛夏的太阳总是那么勤劳，为最早起来劳动的人们指引前进的路。张德生仔细回忆着刚刚的梦境。这似乎就是他幼年爷爷常给他讲的刘公岛的故事。他看着浪花锲而不舍的拍打着岛岸边的带着历史的水痕的岩石，不知道有多少船抵达这里，又从这里继续远航。

船渐渐驶向远方。这几天，张德生每天都会做这样的梦。风雨中靠近海岸，老人指引他们回到家里，为他们端上可以填饱肚子的饭菜。他在梦里终于得到机会向老人表达救命之恩，老人笑了，张德生记不清老人的轮廓，只记得那双眼睛，明亮又快乐。

张德生跟随的船一直很顺利，然而就在他们返航快要抵达岸边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一场预料之外的巨大的暴风雨在本该平静的海面上掀起了滔滔巨浪。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张德生突然感到十分恐惧。他不知所措地站在甲板上，望着灰黑色的云在天空中扭成卷曲的渔船，强烈的海风以破竹之势似要撕裂木质的船板，海鸥仍然在狂风暴雨中飞翔，但不再歌唱快乐，而是喑哑地嘶吼。

渔船几乎失去了方向。几位极富经验的老渔民拼尽全力控制着摇晃不定的船只，拼命地驶向遥不可见的岸边。张德生隐隐约约在一片混黑中看到了火光。他想起自己做过的梦，觉得这火光与梦境中的那道光一样来自绝望，又带来希望。

“有火！”他惊喜地叫着。

一旁富有经验的老渔夫说道：“那是刘公岛。”他的声音淹没在狂风的怒吼中。

船只有了方向，歪歪斜斜地驶向那火光，张德生才发现那并不是火，而是一座灯塔的光。他的眼前浮现出梦中那老人的身影。梦中人的轮廓不甚清晰，但那双眼睛却丝毫没有风烛残年的疲倦，而是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那是指引人们逃离苦难的愿望之光。

船驶过刘公岛的一瞬间，张德生觉得，风浪变小了。船舶不再是那样颠簸。他转头望去，昏黄的天空下，刘公岛的轮廓更加鲜明，也更加深沉。她饱经沧桑却又坚定如一，千百年来以同样的姿势站立在船只远航的始发点，用她最温柔的眼神，庇佑着南来北往的船只。她的存在像是无数愿望的集合——无数航海的人们祈祷平安的愿望。

柳儿坐在耸出海面的岩石上眺望远方。

视野的尽头是天海一线。天空与大海在那一线间融合，跨越了时空的界限。

此时并不是晴天，天空呈现灰色，布满天空的云层明晦不一，几缕阳光顺着云层的缝隙倾泻而下，为几处涌起的波涛镶上了金色的花边。海风携卷着腥咸的气息从那天地之交的远方袭来，拍在柳儿稚嫩的脸颊上，也拍在海岸的浪涛和沙滩上，并且在盛夏的时节，将充斥在空气中满满的热气稍稍吹散。柳儿知道，有雨要来了。然而她仍然坐在那里，全然不顾崭新的花裤沾上海浪的潮湿。

她在眺望那座名曰“刘公岛”的小岛。

不多时，灰色的天幕颜色愈深，有冰凉的雨点从天而降，砸在柳儿的脸上。渐渐地，雨势大了起来，伴随着大雨的更猛烈的海风将柳儿的发丝掀起，又有雨点将发丝拍在她的脸上。但柳儿依然定定地坐在那里。未来得及避雨的海鸥摊开双翅搏击在空中，发出喑哑的高吭。柳儿仍旧坐在那里，望着远处海天之际，望着虚空，望着刘公岛。

一艘渔船摇摇摆摆地从风雨中驶来了。

柳儿的双眼一亮。她迅速站起，在风雨中朝着渔船不停地招手。

渔船缓缓靠岸，木质的船身被海水和雨水深深浸透，有的地方甚至爬上了苔藓，几只小海螺藏在木船潮湿的船板下。有几位老人和青年人走出。柳儿看到船板上的那张网着满满的、新鲜的鱼的渔网，开心地扑到其中一名青年人的身上。

他们身后，风雨中的刘公岛愈加深邃。呼啸的狂风和细碎的雨点以及汹涌的波涛在她那里渐渐化为平静。有阳光从乌云中挤出，落在她的身上，将大海中这深沉的影子衬托得更加伟大。

柳儿恍惚看到了岛上明灭的灯火。有老人从一座简朴的茅庐中走出，张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露出欣慰的笑容。无数船舶从他的面前走过，千年来如一日。他看着它们，聆听他们祈愿的歌声，为他们带来如愿的平安。

• 张意敏
•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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