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青年汽车成为行业关注的焦点——以有些尴尬的方式。
7月31日，山西东杰智能物流装备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称，收到杭州市萧山区人民法院《通知书》，“于2017年6月9日裁定受理浙江青年莲花汽车有限公司破产清算一案”，“截止目前，公司拟申报对浙江青年的债权约为964.99万元”。
一纸公告，揭开了青年莲花汽车深陷破产迷局的冰山一角，这团理了三年之久的“乱麻”，至今仍没理清。
记者探访位于萧山的青年莲花汽车厂区，一探究竟。
青年莲花厂区。
【现场】厂区长满荒草 停着一些旧车
牵涉破产清算的不止浙江青年莲花，还有浙江青年莲花发动机有限公司和杭州亚曼发动机有限公司，此三家公司均为青年汽车集团关联企业。
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两三年前我去过一次，总装车间外面的广场上刚刚下线的新车停得满满当当，少说有六七百辆，现在……”一位了解内情的杭州大江东产业集聚区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私下说，那会儿青年莲花汽车的资金链问题初露端倪，而现在它已经在“僵尸企业”名单上，没有必要再去厂区，“除了保安你谁也见不到，而保安什么都不知道。”
浙江青年莲花汽车在大江东的厂区位置很好，青西三路以东、临鸿东路以南的大片土地都是它的厂区范围。虽然大门外只挂了“浙江青年莲花汽车有限公司”一块牌子，但事实上囊括了三家公司的厂区：青年莲花、莲花发动机和亚曼发动机，只是办公区域并未有明确分割。
从破败的门头来看，这里已久不见人来车往，除了外墙斑驳的厂房，大片土地仍闲置着，长满荒草。时隔近三年，知情人口中的“广场”上仍零星地停放着二三十辆莲花汽车，大部分连座椅的保护套都未拆，从启用日期来看，这批车辆至少在此停放了四年，日晒雨淋车身已经锈迹斑斑。
“偶尔能看见有人来拖几辆车走，据说是拉去拍卖。”与青年莲花一墙之隔的汽车配件厂的保安告诉记者，他在这里工作一年多，基本没见有人来，“都这样了，还有谁会来啊。”
青年汽车集团在大江东产业集聚区里还有一家关联公司，即杭州青年汽车有限公司，就在丰乐路和梅林大道之间。从原规划图上看，这里筹建有青年汽车一期和二期，是周边企业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家。情况与青年莲花相似，厂区里空空荡荡，荒草齐腰。生产车间里还留着一辆未下线的轿车外壳，吊在半空中，“莲花汽车世界名牌杭州制造”的红色横幅横跨半个车间，早已积满灰尘。
“屋顶漏水了厂家也不派人来修，听说是建厂房的工程款还欠着。”种地的村民告诉钱江晚报记者，这里还有七个保安，但记者只碰到两个，“都出去了吧，厂里什么都没有，又不怕人偷。”
“谁高兴在这里做啊，工资也不发。”其中一位年长的保安说，他已经干了三年多，是接了他哥哥的活儿，他说着就激动起来，“已经5个月没发工资了，还欠着我32个月的社保啊，也是好多钱。原来在厂里干的好多人都没拿到工资，去告他们（指青年汽车）了，但告了也没用，还是拿不到。我没去。”
为什么不去？“你问他咯。”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年轻小伙，说这是他们“领导”。“哪里是什么领导，不是。”小伙笑了笑，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留在这里只是“偶尔处理点事情”。
“电费要他交的。”保安师傅忍不住插话，说其实“领导”的工资也被拖欠着。不发工资为什么还不走呢？他们摇摇头，一言难尽。
青年莲花厂区广场停着的锈迹斑斑的车。
【卷宗】青年莲花背债超过12.5亿元
引起话题的东杰智能并非青年莲花的唯一债权人，也不是其中牵涉金额最大的一家。
查询中国裁判文书网，涉及青年莲花汽车的民事裁判已被公开的就有上百起。在记者查询的裁定书文件中，涉及金额最大的一笔是8.79亿元：杭州江东工业园区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向青年莲花汽车追偿2008年至2016年3月的债务本息合计8.79亿元。
差不多同期，杭州萧山经济技术开发区国有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也在向青年莲花汽车追偿约1200万元的借款。
这些只是记者统计的最近两年在杭州提起的仅涉及青年莲花汽车的裁判中裁定书已公开的部分。
记者看到的最新的一份裁定书裁决日期是7月14日，青年莲花汽车被包括中国银行在内的三家单位追偿2.5亿元（本金，不含利息）。
青年莲花汽车等三家企业破产清算一案管理人浙江天册律师事务所相关律师，此前曾对媒体透露，已提出债权申报的企业和个人有数十家，但数额暂时不大。但从记者梳理的裁定中可见，青年莲花汽车背债超过12.5亿元。
青年莲花厂区。
【挣扎】前账未清，不谈新账
被拖欠的不仅是企业，还有个人。
采访中，杭州大江东产业集聚区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向记者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破产清算一案的三家关联公司以及杭州青年汽车有限公司，四家公司共有166人曾申请劳动仲裁，涉及总额约404万元，其中包括277万元工资、121万元经济补偿和5.5万元医疗报销。
“2015年11月仲裁结束，但一直未执行，只好移交给法院。”这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仲裁结束后还陆续有76名相关公司员工来讨薪，“我建议（他们）直接去法院起诉，因为就算我们调解了也无法执行。”
萧山区人民法院在今年6月9日发出的三家关联公司的裁定书中都明确说明其受理破产清算申请的原因，其中：莲花汽车公司自2014年下半年开始停止生产经营，2014年9月至今，在本院涉及执行案件42件未履行，申请执行标的合计约78000万元，其中部分执行案件已因无可供执行的财产而裁定终结执行程序。至此，苟延残喘了三年多的青年莲花汽车及两家相关企业正式进入破产清算流程。
青年汽车还值得被信任吗？一位近年曾两次见到庞青年的政府官员私下说，庞曾带着新能源车的新项目试图在大江东产业园区再争取点资源和政策扶持，未果。“（我）只有一点意见，前账未清，不谈新账。”
青年汽车进退维谷，是否祸起“莲花”
青年莲花的破败之局目前看来似乎已无退路，其母公司青年汽车集团是否会受到波及？答案不言而喻。
与官司缠身的青年莲花相比，钱江晚报记者在查询中国裁判文书网时发现，与青年汽车、青年乘用车集团直接相关的诉讼也多达数百起，2013年后进入高发期，诉讼标的从数万元到数千万元不等。照理青年汽车应该也不至于那么缺钱，近两年其在商用车市场上的表现仍可圈可点，问题在于面对接踵而来的追偿官司，青年莲花与青年汽车集团之间真能泾渭分明吗？
青年汽车，这家曾获得中国客车企业10强、中国机械工业500强、“国家级重点高新技术企业”等一系列荣誉，国内唯一拥有客车、卡车、轿车系列汽车生产资格和产品的民营车企，走到今天，进退维谷，是否皆因“莲花”之祸？
位于金华的青年汽车总部。
青年总部波澜不惊？
金华婺城区八达中路501号，青年汽车集团总部。3年前青年莲花刚被曝出停产消息，各路经销商一度曾“围攻”青年汽车总部，但此时这里很安静。“都很正常啊，上班下班。”门口保安好奇记者为什么而来。
“董事长出差去了。”青年汽车一位相关工作人员如此回复记者。
一路走，厂区里几乎清一色都是挂着浙G牌照的莲花轿车，偶尔夹杂着几辆大众、别克。“（莲花）都是自用车，员工买有优惠。那边，那是我们新下线的客车。”他指着远处停放的一辆豪华客车，向记者示意。他已经知道青年莲花破产清算的消息，不愿多谈，“至今没有一家媒体来采访我们。”
虽然来与不来，结果是一样的——无可奉告。“等事情有了结果再说吧。”他解释道，现在公司里没有人适合出来回应此事，除了董事长。
记者试图联系青年汽车集团其他相关负责人，均被婉拒。
“以前莲花的负责人早就离职了，办公室主任（指青年莲花方面）走马灯一样换，你让谁出来说？谁也不愿意。”一位熟悉青年汽车的当地人私下说。
而唯一能说的青年汽车集团董事长庞青年则“出差去了”。庞青年最近一次公开露面还是今年4月，在30辆青年欧洲之星交付给首汽集团的交车仪式上，他曾简短发言。
“青年高档客车制造能力如常，困扰青年汽车发展的资金难题正在解决。”青年汽车的集团公众号，如此描述庞青年在那场交车仪式之后透露的讯息。
是否祸起莲花？
青年汽车是被莲花拖累的。采访中，外界的看法似乎很一致。客观来说，作为一家地方民企，青年汽车虽然在国内客车行业表现亮眼，但真正进入大众视野并引起广泛关注要从2011年算起。“那时濒临破产的萨博及其母公司荷兰世爵汽车在全球范围内寻找金主，好几家中国企业参与其中，也算为汽车圈提供了一波新闻话题，其中青年汽车参与得最彻底。”一位在汽车行业从业多年的资深人士分析说，青年汽车真正盈利点在商用车领域，而其当年打开局面靠的就是通过引进德国尼奥普兰的客车技术，“他想再来一次，通过收购萨博来完成其在乘用车市场上的积累过程。”而当时，曾风光一时的萨博汽车已经在多家企业之间多次易手，早就被掏空，基本没剩下什么核心资产。
青年汽车付出了什么呢？当时媒体的报道，青年汽车先后向萨博和世爵注资超过1亿欧元。按照当时的汇率，折合约10亿元人民币。那场一波三折的收购带来了一系列后续影响，其中最致命的一点是青年莲花的资金链断了。换回了什么呢？知名度，除此之外，好像没有更多。“收购萨博才是个昏招。”那位业内人士说。
但在那位老员工口中，收购萨博则是“形势所迫”。当时成立于2008年的青年莲花前景堪忧，因缺乏具有竞争力的新车型，迟迟无法打开乘用车市场，而另一方面，铁路提速、高铁普及，再加上比亚迪等新能源车的入市，商用车领域的利润受到挤压。“如果继续原地踏步，迟早连那块‘地’都没了。”他说，萨博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当时中国车企有机会参与其中的“选择”本就不多。
青年汽车原本的打算，是把萨博的人员、技术嫁接到已有的青年莲花上，再推出自主研发的新车型。“就像吉利做的那样。”在他看来，吉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它足够早，完成了中国汽车行业最大的一次海外并购，“第一案”自然能获得从政府到公众的更多支持，“成王败寇，一贯如此。”
为什么迟迟不处理？
至今青年汽车集团官网上的集团介绍仍留有莲花汽车和世爵汽车的一席之地。而现实是，那款在上市当天完成了吉尼斯挑战项目——“飞火流星”高空360度旋转，“创造了汽车运动史上的奇迹”的运动背轿跑车正在青年莲花的厂区一角日晒雨淋，车身的标语也已斑驳，而世爵的豪华SUV还没影子。
其实2016年曾有债权单位，以青年莲花及青年汽车无力偿还债务为由，申请法院对其进行破产清算，但当时法院未正式受理。从2013年爆出资金紧张传闻，到2014年下半年青年莲花汽车大规模停产，再到今年6月9日法院受理其破产清算，期间青年汽车有数年时间去解决问题，为什么迟迟不处理？
“摊子铺得太大，就算拆了东墙补西墙也补不过来啊。”一位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曾接到过宁夏某开发区的咨询，说青年汽车正与之洽谈投资，而其时青年莲花的资金问题已经隐现。期间，青年汽车并非没有机会主动清算。“他（指庞青年）不愿意那么做，因为整车生产的资格不好拿。”一位与庞青年有过接触的人士私下说，一旦申请破产清算，青年汽车或许会失去轿车整车生产资格，“他舍不得。”
离开青年汽车总部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位基层员工，谈起薪水，他说，“半年发一次，有时一年发一次。”他虽然不愿意这样，但也习惯了。“青年在金华的口碑还是挺好的，数得上的。”
而一位跟着庞青年十来年的中层，则表态自己不会离职。“至少这一两年内不会。”他相信只要青年汽车在商用车市场上的根基不动摇，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年的运动轿跑。
【浙江新闻+】
青年莲花由来
2006年，青年汽车联系英国莲花汽车的母公司马来西亚宝腾，购买相关乘用车产品技术。青年汽车给乘用车品牌命名为：青年莲花。这是一次技术引进，而非“合资公司”式的深入合作。莲花工程技术人员整体进入青年汽车，提供产品和技术支持，合作时间到2011年。
2011年技术合作到期之后，宝腾随即让“莲花汽车”以“路特斯”的名字正式进入中国。在2008年到2012年这四年间，青年莲花仅推出了4款车型：竞速、竞悦、L3、L5，而这4款车目前都是停产待售状态。莲花工程人员整体撤离后，留给青年莲花的是一个个停产的车间。
（浙江新闻客户端 记者 詹丽华）